Tropic

路易斯的手指划过腐朽的木牌，油漆在他的触碰下化为粉末飘落，他隐约能识别出牌子上的名字：J·邦斯比。他抬起头，看到一个盾牌形状的金属门环，他试图拿起铁扣，却发现它锈在了底座上。他身后响起钥匙碰撞的清脆的声音，他听见男孩说：“可恶，怎么找不到了。”

这时他注意到门环上的图案，似乎是某种树叶装饰，磨损得几乎看不清。他凑近一些，才意识到那扭曲的线条不是藤蔓，而是一条蛇盘绕着一把粗略的羊角锤，他恍然明白那盾牌是一块纹章。仔细观察，铁环上似乎刻着一行字，他眯起眼睛… 

“找到了！”卡索兴奋地说。他来到路易斯身旁，将正确的钥匙插进锁孔中，他转动钥匙，随着咔哒一声锁开了。厚重的木门在推动下发出抗议的摩擦声，门打开一半就卡住了，男孩先走了进去，路易斯紧跟在他身后。 

他们走进一间阴暗的房间，盖着灰布的家具都被挪到了墙边，露出了腐烂的虫蛀的地毯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，形成一个狭窄的光柱，能看见一粒粒尘埃在里面缓缓起伏。地板中央堆放着两个皮箱，是路易斯的行李。

“对不起，门好像坏了，里面也有点脏，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空房之一。你该看看有些木建筑的情况，连胆子最大的小鬼都不敢进去探险，沃克警官提议好多次要把它们夷平，以免哪天它们倒塌引发事故，但神父说了…”

可是路易斯没有在听，他还是感到很诧异：一个没有旅馆的镇！他方才还以为“邦斯比家”是家小旅社的名字。在车上时卡索跟他解释：所有的旅馆在好几年前就关门了。没有游客愿意来格林威尔，就连探亲的人也很少见，开旅馆赚不到任何钱。 

他环视周围：会客厅通往开放式的厨房和一间餐室，再往里是主客厅，而走廊尽头关着的两扇门里估计是书房和洗手间，一座楼梯通往上层的卧室和阁楼。他在屋外时就留意到别墅很新，像是六十年代初的建筑，和遍布小镇的仿爱德华式古宅风格截然不同。 

虽然相比之下它显得很现代化，但实际上也被闲置多年，是结实的混泥土结构让它保存得如此完整。他猜这栋房子曾属于一个较富有的家庭，而主人大概是战后的暴发户，不像是来自镇上德高望重的家族。

什么样的富人会在小镇衰败后搬来？是多年前背井离乡的游子？还是趁虚而入的收购商？路易斯看了看墙角的家具，即使在遮灰布下也能看出一些形状和纹理，它们绝对不是便宜货和次品：那么这些人又是出于为什么原因仓促地离去，连昂贵的财产都不带走？ 

“嘿，霍洛韦先生，如果你需要用家具，我可以帮你把它们搬到屋子中间。”路易斯回过头，他一下子明白卡索正准备做什么，他惊呼：“等一下！”可是卡索猛地撤下一块灰布，暴露出一张开线的丝绸躺椅。随后男孩便不幸地发现，布的“灰染料”其实是沉积了几十年的尘埃。

客厅里瞬间尘土飞扬，路易斯和卡索被呛得直咳嗽，路易斯扯开陈旧的窗帘，却又掀起一阵灰，“就像回到了昨晚的梦里。”他讽刺地想。他用力拽动生锈的窗闩，推开玻璃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。过了一会儿，灰尘终于落了下来，路易斯的怒火也平息了许多。 

他想把男孩臭骂一通，这个小蠢货除了说废话似乎什么都不会，甚至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。可当他看到卡索惊慌的神情，他都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。“他看起来都快哭了，就为了这么点小事！天啊，这孩子是怎么了？”

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对不起…”卡索一遍又一遍地念叨，“我是个白痴，做错了这么多事情：穿你的外套，忘了给你放衣服，拿着烟卷玩，偷看不好的书，现在又这样…沃克警官会很失望，他一定会讨厌我…我不应该给你添麻烦，我现在就走…” 

“喂，喂…冷静点…”路易斯抓住男孩的肩膀轻轻摇晃，可是卡索还在自言自语，泪水都到了他的眼眶。路易斯不知所措地拍了拍男孩的脸颊：“你给我振作起来，你听到了吗？这都是些什么大不了的事情？你用不着这么焦虑。” 

男孩用清澈的眼睛看了他许久，才吸吸鼻子，回答：“嗯…”路易斯放松了一些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握住男孩的手，问道：“卡索，请你诚实地告诉我，你是不是很害怕沃克警官？”

卡索的表情从委屈变成了疑惑：“不？”

“他有没有打过你？”路易斯表现得很平静，但他的思绪却乱作一团：我这是在干什么？如我真的揭露一起虐待事件，接下来该怎么办？报警？报官？可他的养父就是警察，而且格林威尔这么小，镇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… 

“没有。” 

“卡索，你可以相信我。”

“我相信你，霍洛韦先生。可是沃克警官对我很好。”

该死！

他松开卡索的手，泄气地说：“那你哭什么？” 

“我…我太笨了！”男孩又变得紧张了起来。

“算了！”路易斯连忙说。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，卡索提起地上的行李，朝楼梯走去：“我帮你把箱子搬到楼上，然后我就该走了，沃克警官叫我去修理教堂的长椅。”原来这就是那袋工具的用途。 

“等等！”

“嗯？”男孩回过头。 

“沃克警官是不是管你管得很严？他希望你成为一个诚实的，虔诚的人？” 

卡索愣了几秒又默默点头。路易斯心中暗笑：果然是这样，他之前想多了，沃克估计和他的养父母是一类人。他思考了片刻，不禁对警官心生厌恶，又对男孩多了几分同情。“你过来一下。”卡索听话地走了过来。 

“你的兜里是什么？”

“什么没有！”男孩叫道。“他完全不会说谎。”路易斯想。

“别骗我了，在医院里我都看见你把它揣进兜里，而且你的衣服鼓起这么大一块，你当我是瞎子吗？”

卡索不情愿地从工装的前口袋里取出一卷纸，交给了路易斯。路易斯将它摊开，发现是一本九十年代的文摘，连软色情杂志都不是。

“还给你吧。”路易斯笑道。

“拜托你，不要告诉…” 

“我告诉沃克警官干什么？就是本垃圾文学杂志而已，你要知道城里和你一般年纪的男孩都在看什么鬼东西…”

他没想到卡索却一脸严肃地问：“他们看什么？”

“呃？哈，哈…没什么。我觉得沃克警官不会希望你知道。”

“那好吧。”卡索难过地说。路易斯感到有些惭愧，他不应该勾起男孩的兴趣。看着卡索天真的面孔，他飞快地思索挽回的方案。他最终说道：“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闲书，但如果你待会儿或明天回来，我应该能从箱子里找到点你喜欢的东西。你觉得这样如何？”

“真的吗？”男孩瞪大了眼睛。

“真的，而且沃克警官不需要知道。”

“太谢谢你了，霍洛韦先生！我现在就把你的东西拿上去！”卡索高兴地喊道，他一溜烟地冲上楼梯，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哐当的巨响，吓得路易斯说:“你慢点，小心楼梯塌了。”

片刻后，男孩又冲了下来，他刚才还沮丧的脸上现在满是笑意：“那我先走了，霍洛韦先生。如果你不需要帮忙，我明天一早回来！”

“这家伙也真是容易讨好。”路易斯想。“我现在不需要什么。”他说，“最后一件事：我看见大门的门环上有一个纹章图案，是条蛇缠绕着一把锤子，那是什么意思？” 

不出所料，卡索回答：“我不清楚，但镇上貌似有好几家房子的门上有盾牌一样的东西，我都没怎么注意。”

“那你知道J·邦斯比是谁吗？”

男孩摇头：“他在我出生前就搬走了，这房子空了有二十多年。”

“好了，你走吧。”真是毫无用处，路易斯想。

卡索把钥匙交给路易斯，男孩走之前费了半天劲儿才合上卡住的门，并答应明天会把门修好。路易斯听着皮卡的声音远去，他走上楼梯，台阶吱呀作响，仿佛时刻都会塌陷。他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地上的灰尘中除了男孩的脚印，还有另一行陌生的印迹。

二楼有四间房子，但只有一扇门是开着的，似乎是主卧。屋内的窗帘已被拉开，窗户也开着，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古老的四柱床，他的行李在床边，墙边有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巨大的衣柜。屋里像会客厅一样满是灰尘，但床上却有新鲜的床单和被子。 

路易斯突然意识到：如果之前有谁进来给他搬行李和被褥，那就意味着有人手里有另一把钥匙，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慌张。应该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人，他安慰自己。他看起来就像个穷鬼，也确实没有贵重的东西。如果有人想偷，早就把箱子拿走了，但箱子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。可他还是提醒自己要明天问一下卡索关于这件事情。 

他走到床边蹲了下来，在第一个皮箱的密码锁上输入密码，箱子里只有些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。第二个箱子里是资料书，信和一些电子产品，最贵重的不过是个用了四五个年头的数码相机。他取出第一个箱子里的东西，又摸了摸箱底的硬皮革。

路易斯笑了，他将箱底掀了起来。最重要的东西还在。